陈允琪

晓蕊和晓婷是镇雄县尖山乡的一对姐妹。她们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离家5公里的学校；从记事起，她们就再也没有见过爸爸妈妈。

清晨6时的火光

晓蕊摸黑起床时，春雨正顺着屋檐的缝隙滴入陶罐。9岁的妹妹晓婷蜷缩在脏兮兮的被窝里，头发上粘着一张糖纸——那是前几天记者阿姨给的奖品，晓婷吃完糖果后特意留下的。这抹亮色，成了家里唯一的装饰。

“不要磨蹭了，要迟到了。”晓蕊学着奶奶的语气说道，然后熟练地把昨夜煮好的酸菜红豆苞谷稀饭倒进铁锅。

清晨6时的火光舔舐着她皲裂的手背，映得墙上“三好学生”的奖状忽明忽暗。墙上贴着5张奖状，姐妹俩等爸爸妈妈回家已不止5年了。

晓婷边穿衣服边抽了抽鼻子：“姐，饭煳了。”

焦香混着山雾漫过门槛时，晓蕊已准备好小狗黑子一天的食物。黑子是姐妹俩唯一的伙伴——尖山乡海拔高，同学们的家散落在山间的各个角落，只有黑子天天到山下接送她们上下学。

“姐马上舀给你吃。”晓蕊拿起一个比她的脸还大的碗，给妹妹舀了一碗酸菜红豆苞谷稀饭。这是尖山乡最常见的早饭，也是她们俩能吃到的最好的早饭。

10岁的晓蕊，书包总比别人鼓——里面装着课本，还有一本藏着心事的日记本。日记本里满是对爸爸妈妈的思念，就像奶奶总也擦不完的眼泪一样。

碎石路上的银河

手电筒的光束切开浓雾的刹那，晓婷突然挣开姐姐的手，踮脚去够从崖壁上垂下来的野枇杷。脏旧的鞋子扫过露水，惊飞了草丛里打盹的山鸡。

“程校长说，如果乱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，你不听他的话了吗？”晓蕊攥紧妹妹的手腕。“听的呀，爸爸是不是长得和程校长一样？”晓婷指着雾气中浮动的光点说，“我记不得爸爸的样子了，爸爸在的地方也有野枇杷吗？”

晓婷在湿滑的碎石路上画下一道白线。她盘算着，待画满整个山坡时，或许就能算清爸爸妈妈离家的日子究竟有多少天了。

碎石路上的一道道白线像极了银河。银河很长很长，爸爸妈妈离开家的日子也很长很长了。

姐妹俩走了一个半小时后，天色渐亮，晨曦染红了不远处的校园，断断续续的早读声乘着山风飘来。

学校是姐妹俩最开心的地方。这里有亲切的程校长，有香喷喷的营养餐，有明亮的教室、干净的厕所，还有宽阔平坦的操场——这些都是家里没有的。

如果没有奶奶，她们不会想回那个没有爸爸妈妈的家。

会跳舞的云朵

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，晓婷正对着操场上的小水洼扭腰。她坚信昨天学的兔子舞能让云朵降落在水洼里。“左左，右右，转个圈，开始！”会跳舞的云朵，被运动鞋踏碎成水洼里的倒影。

运动鞋是记者阿姨带来的礼物。“你的鞋带散了。”晓蕊蹲下来，把晓婷的鞋带系成蝴蝶结。这是她这个星期第七次重复这个动作，可晓婷还是学不会。

要是妈妈在家，晓婷会不会学得更快一点？

“姐，你吃过棉花糖吗？甜不甜？妈妈在的那个地方，白云真的能变成棉花糖吗？妈妈会买棉花糖吃吗？”

“我也没吃过，但书上说棉花糖很甜。等我们以后考上乡上的中学就知道了。”晓蕊望向高高的山脊，蜿蜒的山路通向乡镇，时不时有车辆驶过，鸣笛声像大地的心跳。

“妈妈就在集镇上吧？她应该很苦很累很忙，不然她怎么不来看我们？她说话的声音会不会也像沙老师那样好听？今年，她会回家吗？会带我们去买棉花糖吗？”妈妈的模样越来越模糊了，这些疑问在晓婷心里打转。

饭碗里的彩虹

不锈钢碗碰撞出清脆的响声，晓蕊在整齐的打饭队伍里又看到了来学校蹲点采访的记者阿姨。她盯着记者阿姨，突然想起前天记者阿姨上公开课时讲到的“梦想”。

“你有梦想吗？大声说出来，我就送你一样奖品。”

“我的梦想是去找爸爸妈妈。”才说完这句话，晓蕊就看到记者阿姨眼角有了泪光。

“我的梦想不对吗？”

“好美好的梦想啊，只要努力学习，就能走出大山去找爸爸妈妈。”晓蕊一直记得记者阿姨说的这句话。

晓蕊看着碗里的青椒炒肉，很想把它带回家给奶奶吃。“奶奶说她不爱吃肉，不知道爸爸妈妈爱不爱吃。”晓蕊用勺子在饭菜上画出一道抛物线，像极了落在饭碗里的彩虹。

这是曾老师教的记忆法：“抛物线是彩虹，坐标是田埂，当努力值突破天际那天，就能乘着数学公式飞出大山。”

送回饭碗时，碗底粘着一粒饭。想起程校长说的“光盘行动”，晓蕊小心地拈起来放进嘴里。

记者阿姨正用相机录视频、拍照片。“不知道爸爸妈妈看到照片，会不会一眼就认出我？”晓婷扯着姐姐的衣角问道。

山顶上的望远镜

夕阳把姐妹俩的影子拉成两道长长的破折号时，晓蕊正在岩石缝里藏纸条。这是她和“梦想伙伴”记者阿姨的秘密——记者阿姨会不定期寄来衣物和学习用品，因为不能每个月都见面，于是她们发明了“时空望远镜”，把心愿放在岩石缝里分批传递。

“看到北斗七星就许愿！”晓婷对着36色的水彩笔手舞足蹈。这是记者阿姨刚带来的，她把水彩笔紧紧抱在怀里：“终于可以画五颜六色的星星了！可以许愿了，我以后要去找爸爸妈妈。”

晓蕊在日记本上记下第二次观测北斗七星的时间。夜色中，山路上偶尔驶过亮着暖黄色灯光的车辆，像一只只发光的萤火虫，一转眼就不见了。

尖山外面到底藏着什么？是什么让爸爸妈妈回不了家？

作文本里的春天

月光漫过作文本时，晓蕊在《我的梦想》的结尾处添了一道波浪线。

这道波浪线，仿佛是藏在作文本里的春天——春天就是希望的开始。

沙老师用红笔批注：“走出大山找爸爸妈妈时，记得代我看看滇池的漩涡——那些漩涡和尖山乡的山泉一样，最终都奔向海洋。”

在晓婷的鼾声里，晓蕊摸出那张珍藏的糖纸。这是记者阿姨带来的大山外的味道，奶香味渗入纸里，在“大白兔”图案上凝成一个透明的光斑。她把糖纸对准月光，光斑在石灰墙上游走，恍惚间拼出大山外的模糊轮廓。

后山传来野猫的叫声，晓蕊对刚睡醒的晓婷说：“我们要拥有梦想的翅膀。”晓婷还不懂得这句话的深意，只觉得手电筒的两束光刺破浓雾时，像两颗不肯坠落的星星正用微光丈量尖山与滇池间的距离。

晨雾再次漫过村庄时，岩石缝里的纸条静静躺着，上面是晓蕊刚写下的字：“等晓婷学会看地图，我们就去找爸爸妈妈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