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家宏

胡性能的短篇小说《乌鸦》只有一个人物——王谷。他一个人返回年轻时工作过的牯牛矿，一路上与一只如影随形的乌鸦搏斗。乌鸦被他用石块打飞，可不久又会飞回来重新跟着他，赶走了又飞回来……小说中写道：“似乎是，有一只乌鸦，从王谷出生的那一天起，就一直尾随着他了。”这句话其实是解密小说的一把钥匙。

人若死了，灵魂是否还存在？这是一个有着不同答案的问题。濒临死亡的人，在离开人世之前，内心世界处于怎样的状态？是否有灵魂离开了他的肉身？他看见了什么？虽然一些濒临死亡又被抢救过来的人有过相关叙述，一些小说中也写过灵魂离开肉体的片段，但就我目力所及，尚未有小说完整地描绘人临近死亡时的心灵状态。胡性能的这篇小说，可以说为此提供了一个范本。

读到最后，你才发现《乌鸦》这篇小说写的都是王谷死亡前的心灵状态，是他的灵魂对自己过往的追忆，而那只乌鸦则是死神的象征。人类从一出生就用第一声啼哭开始了与死神的搏斗，直至生命的尽头。小说截取了人生命尽头的片段，清晰而具象化地描写了一个濒临死亡的人内心的孤独、恐惧与挣扎。生命越接近死亡，人就会越觉得孤独、恐惧，求生的欲望也随之越发强烈。得益于作者胡性能在医院的手术台上被抢救回来的经历，加之自身丰富的想象力，才能让王谷的灵魂飞离肉体，重返牯牛矿，以写实的、具象可感的文学形象呈现给读者。

王谷的灵魂重返牯牛矿，一边与作为“死神”的乌鸦搏斗，一边追溯自己的过去。曾经的牯牛矿一带，青山绿水，树林里奔跑着各种动物，王谷少年时代最快乐的时光便是上树掏鸟蛋、下河摸鱼虾。而如今，因为采矿，这里只剩破败与荒凉。这是对自然生态被破坏的控诉？还是王谷对自己青春时光的怀念？我认为人之将死，会更加怀念青少年时期的美好岁月，甚至会美化青少年时期的一切。因此，王谷对眼前的牯牛镇、牯牛矿都不认可，只看到了荒凉与破败，与他记忆中的青葱岁月形成了鲜明对比。

乌鸦越飞越近，越来越不怕王谷。最后，乌鸦的利爪扣住了王谷的心脏，他们四目对视，乌鸦惊恐地腾飞而起，王谷内心的恐惧、孤独与挣扎消失了，死神带走了王谷。

病床上的王谷离开了人世，这是小说的结尾。读到这里，回望整篇小说，你才明白作家要表达的是什么。胡性能的小说往往能在结尾处迸发惊人的力量，好的作品大抵如此。

《乌鸦》是一篇典型的心灵现实主义作品。心灵现实主义这一文学流派，起源于“五四”运动以后，以鲁迅为代表的中国作家们在坚守现实主义文学传统的基础上，吸收现代主义创作手法，将笔触深入人的心灵世界，从而开创出这一独具特色的文学范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