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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年06月27日

水竹豌豆凉粉:

母亲手作里的诗意烟火

无论岁月如何流转,在我心灵的一隅,始终珍藏着一道特殊的美食——母亲用新采收的豌豆做成的凉粉。那是一抹来自童年的独特味觉记忆,是时光深处泛着温润光泽的守候,是独属于我的美味乡愁。

我的老家在永善县水竹乡,曾经,守着土地过日子的人很多,外出打工的很少。每逢赶集日,集镇上便热闹起来,精心打扮的年轻男女穿梭其间,但更多是背着背篓的乡亲。赶集可是年轻人的最爱,这一天不用干农活,他们早早起床,收拾打扮后,背上家里的东西就往街上跑。与其说是走几个小时山路赶集卖农副产品,倒不如说是盼着在人群里寻一段缘分,或是与心上人来一场偶遇。没有电话传情,全凭“或许能见到你”的念想,将对视的瞬间、交谈的只言片语酿成心底最甜的蜜。年轻人贪玩,总要天黑才肯回家;而大人们卖完东西,匆匆置办完生活必需品,便踏上蜿蜒崎岖的归途。人们往往能在街上遇到熟人,多看上几眼或者说上几句话,便足以温暖往后许多岁月。

若说赶集是日常的热闹,那端午节便是一年中最盛大的狂欢。我的老家有很多苗族村寨,每逢端午,乡政府都会举办“花山节”,端午节也就更加热闹了。这一天,你可以看到骑马、射弩比赛和苗族绣艺评比,聆听芦笙演奏,还能观看舞蹈表演。街上人山人海,热闹无比,处处都充满着欢声笑语。

人一多,小本生意自然也就红火起来,做买卖要比平时容易得多。大家逛累了、玩饿了,就会停下来歇歇脚、吃点东西,然后继续游玩。母亲每年都会抓住这个机会,赶在端午节前后,用家里的豌豆做成豌豆凉粉,然后背到街上售卖。卖完凉粉,就用赚来的钱买些油、盐之类的生活必需品。

那些年,为了端午节卖豌豆凉粉,全家人从豌豆播种时就开始计划和忙碌。因为,豌豆凉粉卖得好的话,母亲除了能维持家庭的花销外,还能攒下我们的学费。所以,母亲对每年端午赶集这件事格外上心。

寒露时节,玉米即将成熟,豌豆苗已在玉米地里悄然生长。记得上小学时的周末,父母在地里采收玉米,我和弟弟便比赛掐豌豆尖,看谁掐得多。刚长出来的豌豆尖很瘦小,我们再怎么努力掐,等到父母叫我们回家时,豌豆尖也装不满书包。不过,当天的晚饭桌上一定有我和弟弟掐的豌豆尖。待到第二茬的豌豆尖长起来,茎叶肥嫩厚实,很容易掐,所以我们都喜欢掐“二道”豌豆尖。

春节前,被掐过的豌豆藤又抽出了很多新芽。过了年就不能再掐了,得留着藤蔓结豌豆荚。家境好些的人家会给豌豆施肥,我家买不起肥料,就任由它们自然生长。就这样,我们一天天地看着豌豆开花、结果。豌豆开出的花有白色的,也有浅粉色和淡紫色的,很好看。天晴时,我们姊妹几个总会围着豌豆花,看蝴蝶在花间跳舞,憧憬着豌豆凉粉的味道。

每年芒种前后是采收豌豆的时节。天晴时,母亲总是一大早就下地,将豌豆秆连根拔起后,背回家挂在屋檐下的架子上晾着。遇上大晴天,母亲早早地起床打扫院坝,然后把架子上的豌豆秆铺在坝子里暴晒。待到下午三四点,豌豆荚早已被晒得焦脆,轻轻一碰,豌豆就会蹦出来。这时母亲就会拿出“连枷”(用绳子连接两根木棒,中间留20厘米间隔)反复翻打,只见她握住一根木棒用力往下一甩,另一根木棒就拍打在豌豆荚上,豆粒应声而落。用“连枷”可是一门技术活,我们最初帮忙时,总是会把“连枷”甩到自己头上,有时还会砸出一个包来。而母亲每次都能精准地将“连枷”砸向她想要砸的位置,那利落的动作,看得我们既羡慕又佩服。

豌豆脱粒后,母亲会将豌豆和豆荚渣一起收好,待到晚上再细细筛出饱满的豌豆粒。看着这些圆润的豆子,我们知道,距离端午节做豌豆凉粉的日子越来越近了。

端午节前一天,母亲便为第二天赶集卖豌豆凉粉做准备。先要泡发豌豆,洗净赶集用的小板凳,备好姜、葱等调料。泡发的豌豆需要在石磨上加水磨浆,磨得越细,出粉率越高,做出来的豌豆凉粉才筋道。磨好的浆要用纱布过滤,然后烧一大锅开水,将滤好的豆浆缓缓倒入锅中匀速搅拌。这些工序都是有技术含量的活,火候要掌握好,搅拌要均匀,就连搅动的方向都有讲究,若哪道工序没到位,凉粉的口感与品质便会天差地别。

我们围在灶台边,看着母亲在煤油灯昏黄的光晕里忙碌。她将雪白的豆浆徐徐倒入沸水中,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面容,却遮不住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。父亲在一旁打下手,把煮好的凉粉舀进盆中,再放入冷水里定型。接下来就是准备调料:洗净姜、葱、蒜,炸好油辣椒,那些年很少有人家买得起陈醋,母亲就用家里的老坛泡菜水代替。一切准备妥当,母亲还要反复检查,确保无遗漏后才肯安心上床睡觉。

第二天,天刚蒙蒙亮,母亲就起床了。她叫醒我们,背上沉甸甸的背篓,催促着我们往街上赶去。走了一个多小时的山路,再走两公里平坦的乡道就到了集市。顾不上喘口气,母亲放下背篓后就赶紧去占了一个好位置。“位置好卖得快”,她一边念叨着,一边支起桌子,打来清水把桌面擦得锃亮。摆好从家里带来的几个凳子,她又开始切姜、葱、蒜,接着摆好调料,最后将盆里的豌豆凉粉倒扣在案板上,手法娴熟地开始刮凉粉。只见浅黄色的豌豆凉粉被整整齐齐地码在碗里,撒上翠绿的葱花、嫩黄的姜末、雪白的蒜泥,再浇上一勺油辣椒,一碗色香味俱全的豌豆凉粉光是摆在那儿就让人直咽口水。我们眼巴巴地盯着豌豆凉粉看,母亲笑着赶我们,让我们去看表演,她守着摊子。

跑累了、玩累了,我们时不时地跑回母亲身边,叽叽喳喳地讲述着看到的趣事。见母亲忙不过来时,我们就懂事地帮忙收拾碗筷。年幼的我们只顾着玩耍,全然没注意到豌豆凉粉卖得少时母亲脸上的愁云。如果刚好是晴天,赶集的人多,母亲做的豌豆凉粉总是卖得特别快。她做的豌豆凉粉口感好、分量足,常常赢得食客们的称赞。如果碰上下雨天,豌豆凉粉卖不完的话,母亲就只得把剩下的豌豆凉粉背回家。这时候,我们几个孩子就能饱餐一顿,吃上心心念念的豌豆凉粉了。母亲总会乐呵呵地看着我们,打趣道:“幸好没有卖完,不然哪来的豌豆凉粉喂饱你们这群小馋猫!”我们让母亲也吃,她却总是等我们都吃饱了,才肯动筷子。

后来,我过了很多个端午节,也吃过很多凉粉,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。那些年,一家人围着灶台忙碌的身影,母亲在集市上守摊时专注的模样,还有那碗浸透着阳光与汗水的豌豆凉粉,在记忆里酿成了最醇厚的乡愁。

如今,母亲再也不用为生计奔波,吃凉粉也成了再寻常不过的事。可每当想起过去的岁月,我的心中总会涌起一股暖流,既感谢父母用勤劳的双手为我们撑起一片天,又庆幸生活在这样一个美好的时代,那些曾经的艰辛都化作了岁月里珍贵的回忆。

那碗豌豆凉粉,既是舌尖上的美味,也是永远割舍不断的乡愁,还是镌刻在生命里的温暖印记。

通讯员 周 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