吕 翼

一

下午第一节课。天气太热，同学们都淌着汗，懒洋洋的。星遥呢，居然打起了瞌睡。他梦见自己在蓝天白云间飞翔，没有谁管他，好自在。

“梦见周公了？”菲菲老师生气了，用书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。星遥被惊醒了，连忙擦了擦流出的涎水，捡起掉在地上的笔。

过了一会儿，又有人睡着了，还打起了呼噜。

老是这样可不行。菲菲老师眨了眨眼睛，问：“想不想活跃一下？”

“当然想啦！”同学们兴奋起来。“嘁嘁喳喳，嘁嘁喳喳……”教室里像是多了一群小动物，瞬间炸开了锅。

“我的作业做完啦！”有同学举手报告。

“早就该轻松轻松了！”有同学伸了伸懒腰。

菲菲老师说：“活跃的目的，是让大家精力更充沛，学习效率更高！”

星遥低着头做作业。他顾不上听同学们的喧闹声。他做事总是慢半拍，课堂作业总是最后一个完成。即便在家里，也是每天凌晨才能勉强完成作业，然后上床睡觉。眼下，书本上密密麻麻的字，像数不清的小蚂蚁爬来爬去，弄得他眼睛发涩，握笔的手指发麻。

窗外“欻”的一声。星遥知道有情况，抬头看去。一只燕子从高高的玉兰花枝上俯冲过来，脚爪紧紧抓住窗沿，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。

星遥翻开作业本的又一页，小声说：“我要是像你就好了！”

“啾！啾啾！啾啾啾！”燕子好像又说，“休息一下！”

星遥写得更快了。终于，他画上最后一个句号。

星遥收拾好书本，抬起头来，同学们的活动已经开始了。

讲台前，刘小俊第一个上场。他表演的是少林拳术。他五岁就开始练武，功底不浅。眼下，他的动作让人眼花缭乱：童子拜观音、左右推山、和尚撞钟……只见他凝神聚气，以气催力，招式舒展大方，动作一气呵成，让人佩服。

要知道，他的这身本领，曾经让街上想占便宜的小混混望而生畏。

大家一阵笑，纷纷鼓掌。

“啾！啾啾！啾啾啾！”燕子又开始“说话”了。

那只燕子在空中旋转了一圈，又迅速落在窗外的那株玉兰花枝上。它的头朝前倾，眼睛看着星遥，尖尖的喙动了动。

那样子好像在说：“星遥，你也来个节目吧！”

星遥当然要表演，他在想：“来个什么节目好呢？”

这只燕子不是第一次来这里，也不是第一次和星遥面对面。春风一吹，原本盛气凌人的冷风被吓坏了，收拾起笨重的身体，不知躲到哪里去了。这时，燕子出现了——而且是一群，至少几十只。但每次来和他打招呼的，就只有这只燕子。它背上是蓝黑色的，喉部呈栗红色。它飞起来的时候，星遥看到，它的肚皮是乳白色的，腰上有一条橙红色的带子，尾巴长长的，分了叉，像一把剪刀。

这段时间，只要星遥心情不好，它就会突然出现。

好像是心有灵犀。

刘小俊的拳术表演完了，同学们鼓起了掌。但是，菲菲老师不高兴了，她说：“虽然是轻松一下，但也要紧扣课本上的知识！”

这要求也太……同学们响了一半的掌声停了下来。

杨珊珊蹦蹦跳跳地来到讲台前。杨珊珊家在农村，满口农村话，全是乡间炊烟、草叶和阳光的味道。

你听，她是这样唱的：“云朵被子软和和，星星掉进竹背箩。阿妈喊我回家转，山路变成银索索——慢些走呀，露珠会咬光脚脚！”

“哈哈……”她这歌声，不仅同学们喜欢，星遥也很喜欢。

可菲菲老师还是不高兴：“同学们，我再次提醒大家，下周的期中考试，肯定不会考这个！”

二

按顺序，下一个节目便是星遥的了。

星遥是表演哑剧的高手，他不用说话，不用发出一点点声音，仅凭一连串动作，就能让全班同学哈哈大笑。以往，他表演的节目都是哑剧。

杨珊珊帮他报节目：“请大家欣赏星遥同学的——哑剧！”

菲菲老师对他说：“星遥，记得我说的话，你才会不断进步！”

星遥站起来，犹豫了一下。

“啾啾！”传来燕子的叫声，他往窗外看去，那只燕子在树枝上跳跃了几下，然后落在窗边。

“啾啾！”燕子又叫了两声，好像在说：“星遥，勇敢些！”

星遥回过头来，他决定：临时换节目！

星遥说：“我给大家学个鸟叫吧！”

同学们一愣，随即鼓起了掌：

“欢迎！欢迎！”

“期待！期待！”

星遥站在讲台上，努力想象燕子唱歌时的神情，把意念集中在嘴上。

他深吸一口气，气流从脚底涌起，穿过大腿，在胸腔汇聚。他收紧腹部，气流从喉咙里急速涌出。

可是，一点儿声音也没有。

刘小俊说：“学鸟叫？你是学乌鸦还是八哥？”

星遥再次猛吸一口气，嘴唇嘬起，脖子绷得硬硬的，脸涨得红红的。可他使劲吹出的气，依旧发不出任何声响。

越是吹不出来，星遥越是猛吹。

但还是不行，一点儿声音也没有。

星遥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在变厚，变硬，变长，连呼吸都开始变得不顺畅。

他继续吸气，吹气。可是，预想中那动听的鸟叫声始终没有出现。

咦，这是怎么回事呢？

这时，同学们先是惊讶不已，继而脸色大变。

菲菲老师一脸愕然，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。

刘小俊指着他，惊叫道：“星遥，你的嘴！你的嘴！”

杨珊珊也跟着惊呼：“他的嘴！他的嘴！”

同学们纷纷站起来，脸上各种表情都有：“他的嘴！他的嘴！”

“我的嘴怎么了？”星遥有些疑惑，伸手摸了摸嘴。不料，他摸到的是硬硬的、尖尖的东西。他低头一看，怪了！他看到的竟然是长长的鸟喙！

“天哪！我变成一只鸟了吗？”

星遥顾不上多想，蹿出教室，奔到教学楼下的仪容镜前。意外的景象出现了——镜子里映出这样一副模样：人的脑袋，人的眼睛，人的脸庞，而那张嘴，却尖尖的、长长的、硬硬的，是实实在在的鸟嘴！

三

星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回家里的。

星遥冲进卧室，关上房门，扑向小圆镜。镜子里还是一副奇怪的模样：脑袋、脸庞、眼睛都和以往一样，但是，嘴似乎比先前更长、更尖利了。

这肯定不是人嘴，更不是星遥自己的嘴。那是一张鸟嘴：深褐色，长长的、尖尖的、硬硬的。他伸了伸脖子，鸟嘴便扬了起来。他张开嘴，一条细小的舌头在里面微微蠕动。

他用手摇了摇，纹丝不动。他用力往前扯，试图将其拔下来，但鸟嘴依然纹丝不动。

他在抽屉里找到一把剪子，对着镜子拼命地想把喙铰下来。他铰喙尖，但喙尖太硬，根本铰不动。他铰喙根，那里竟然连着嘴唇，一用力就痛得不得了。他铰了两下，喙没有变化，血却慢慢渗了出来。

他放下剪刀，用手托着鸟嘴，眼泪流了下来。

他轻声喊道：“妈妈！”

妈妈当然听不见。她是个产科医生，好多小朋友来不及“排队”，就争抢着来到这个世界。妈妈忙得很，连晚上都在加班。此刻，她也许正在手术台前忙碌呢！对她而言，让那些小生命平安地来到这个世界，比什么都重要。

他又喊道：“爸爸！”

爸爸也听不见。他是个公交车司机，这个点他正聚精会神地开着车。那些站台上行色匆匆的人，仿佛总有走不完的路。只要看到乘客开开心心出门、平平安安回家，爸爸就会特别满足。爸爸觉得自己的工作很有意义，常常以此为荣。

事实上，星遥并不希望爸爸妈妈回家。因为只要他们一回来，无论多累，第一件事就是检查星遥的作业。

“星遥，写字一定要横平竖直！”爸爸一脸严肃地说。

“星遥，这道题怎么又错了？”妈妈的语气里总带着操不完的心。

这些要求，和菲菲老师如出一辙，光是想想就让人头疼。

星遥试着喊道：“菲菲老师！”

菲菲老师也不可能听见。她喜欢成绩好的同学，把分数看得高于一切。只要班级在年级中排名靠前，她就很高兴，甚至会自己掏钱给前十名买奖品；要是成绩下滑，她就会生气，又是嘟嘴，又是拍桌子，还请家长来学校协调提分的办法。

星遥就因为作业做得慢，成绩老是靠后，没少被她批评。

四

星遥扑倒在床上，把脸埋进被子里痛哭。没人理会他，他不知哭了多久，最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。

不知道过了多久，他醒了过来，睁开眼睛看向窗外。

窗外依旧晴空万里。树枝轻轻摇动，那只燕子居然又出现了。它睁着黑豆一样的眼睛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。

“啾啾啾！”燕子好像很激动，振了振翅膀。

燕子张开的小嘴，很好看。

“你说什么？”星遥问，“我不明白你的意思。”

“啾啾啾！”燕子扑到窗沿边后，转身扑打着翅膀，示意星遥往高空飞翔。

星遥好像明白了什么。他小心地用手摸了摸，那鸟嘴还在，而且似乎比之前更长了。更意外的是，他的两只手居然变成了两只翅膀；他的脚，变成竹枝一样细长却充满力量的鸟爪；他的全身上下长满了柔软的羽毛。

他变了！变成了一只真正的鸟儿！

“小燕子，这是怎么回事？”星遥满脸惊讶地问。

燕子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两圈，忽然扇动两下翅膀，居然开口说话了：“看你整天闷在家里，怪可怜的，我带你出去透透气。”

星遥站了起来，扑腾了一下翅膀，心里满是疑惑：“去哪儿？”

“你生活的世界太狭窄了，感受不到更美好的东西。”燕子说，“我想让你看看蔚蓝的天空，望望无边的大地。这样，你的心情就会好起来了。”

星遥问：“我现在这个样子，是人还是鸟啊？”

“你压力太大，太紧张了，再这样下去可不行。”燕子说，“只要你身心放松，想变回原形非常简单！”

星遥放心了。是的，眼下的他，需要放松，需要透气，需要快乐。他收紧腹部，双脚用力一蹬，翅膀猛地展开，轻盈地飞出了窗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