◆周远清
侄女、侄儿最喜欢吃昭阳区盘河镇的烟熏豆腐,豆腐切成片后在火炉上烤出来,抹上香辣酱,满口溢香。两个孩子几天后就要回昭通,他们完全是典型的吃货,我得赶紧跑盘河去买。近两年开车走的是昭彝路,虽说也算二级路,但路面已经不太平整,坑坑洼洼,有些颠簸。朋友建议走高速公路,我还不知道何时修了一条高速公路通到盘河。
2021年12月底,昭通有5条高速公路通车,宜昭高速(彝良至昭通)、都香高速(守望至龙头山)、宜毕高速(威信至珙县)、昭泸高速(镇雄至牛场)和镇赫高速。其中,宜昭高速在盘河、彝良、海子设3个收费站,城里到盘河只需半个小时。
交通发展如此迅猛,简直恍如隔世呀!
20世纪70年代,我师范毕业后被分配到山区工作,3辆马车就把同行的6个男女载向盘河。路,是有的,从城里至钻家垭口是石子路,勉强可以通行,到了垭口下盘河,便是毛路。许多人觉得不可思议,区区几十里路中间还要在大岩洞(有客马站)过夜,第二天才能继续往前到达盘河中学,几十里路居然要走两天。那叫什么路?由于路顺着河流而下,两边又是大山,山上有水流下来,把蜿蜒的马路切割成无数段。我和王同学数了一下,从垭口到三寨(盘河中学),居然过了18条小河。
我一个学期回城里一次,受够万般苦。第一次回家,6个同学中只有一个同学搭上熟人的马车,其余5个同学便步行回家。我们过了垭口,走小路来到北闸塘房已是傍晚,肚子早已饿得“咕咕”叫了,看到一个农民在地里劳作,就大声说拿粮票换点洋芋吃。那个人把我们带到家里煮了一锅洋芋给我们吃,我们付了粮票继续赶路。
在山区工作,我盼望的是什么时候有一条柏油路,骑上自行车,或者坐上汽车,一阵风就到城里,吃上一碗母亲做的热气腾腾的饭菜,那好日子就来了。平时到公社或者中心学校开会,都要频频脱鞋涉水而过。反复数次,走热的脚正冒着热气,又得伸进冰冷的河水。最开始不敢过河,是当地老师背过去的,后来自己慢慢摸着石头过河。所以,大多数盘河人都有风湿病,我也在所难免,遇着天气变化,双腿最先“报警”。最难的是冬天,北风呼啸,冰雪覆盖,一步三滑。后来,我买了一辆永久牌自行车,由原来一个学期回家一次变成一个月回家一次。我呼朋引伴回城,自行车龙头上挂满了竹笋、野生天麻等土特产,车轮在盘河弯弯扭扭的土路上跳跃着、扭动着、迂回着前进,虽然速度慢,但比步行快了不少,大大缩短了回家的时间。有时迎着风雪从城里返回盘河,到了垭口,不敢骑自行车在“桐油凌”上行走,只好把自行车扛在肩上,到了平坦处才敢骑。曾经遇着一次凌大的天气,手脚完全冻僵,头发、眉毛全白了,到了学校开不了门,只好请隔壁的李老师帮忙把身上的钥匙取下来开门。
生命差点丢在那条路上。放了寒假,我都猫在家里不想出门。可是,那年月物资紧张,没有大米过年,我每月供应的15公斤大米,要到盘河粮管所去背回来。我是腊月廿四出的门,骑自行车去盘河。翻过垭口,天阴沉得令人恐怖,雪开始飘飘洒洒地狂舞,北风钻进裤管里狠命地撕扯着双腿,我买好两个月的粮食绑在自行车上,开始返家。最难的是上盘河五马海的山坡,路全被冻住了,只得连推带拽地往上移动。每一步都十分艰难,衣服湿了又干,干了又湿。由于走得慢,耽误了大量的时间,等上了垭口,已是傍晚。铅云低垂,暮色苍茫,气温下降,垭口的北风是出了名的刺骨,发出“呜呜”的怪叫声,路两边都是几天前下的积雪,当天又下了覆盖上一层。好在风从后边来,我心里一喜,天助我也,此风虽然讨厌,但我刚好顺风而行,风驰电掣般,家乡已近在咫尺。可是,我高兴得太早了,自行车的钢圈已经被冰凌封住了,刹车完全失灵,车子在狂风愤怒的推搡下,飞一样往前冲去。我大惊失色,自行车车身重,冲力大,完全失去控制,很快就要飞到拐弯处。那是一个急弯,那样的速度不可能转弯,完全可能飞下悬崖,葬身崖底。
我惊恐万状、魂飞魄散,年经轻轻就把性命丢了,实在不愿意啊!我一激灵,方向一打,让自行车向左边的山壁撞去,即便手折腿瘸,也不至于坠落悬崖没了性命。我成功了,山壁下的积雪那么厚,车轮被积雪使劲绊住了,脱缰的野马终于收住了脾气,我安全了,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。经历了生与死的博弈,我再也不敢骑自行车了,只好慢慢地推着那几十斤粮食缓缓移动在风雪路上。
我每一次返家,或者返校,想着那段水和泥浆搅拌成的破路便心有余悸,尽管心里有十二分的不愿意,但教师的职业道德时时提醒我,山区还有那么多孩子需要知识,这点困难又算什么呢?只是每一次被破烂的乡路折腾得筋疲力尽时,常常感慨:什么时候有一条平坦大道贯通乡村与城区,那该多美!
路啊,何时是个头!
8年后,我离开了山区,调到坝区,后来再到城区工作,对那条路陌生了,好久都没有走过。2011年,突然传来好消息,经过近万名建设者的艰苦奋战,备受关注的昭彝二级公路于8月27日在彝良县境内举行剪彩仪式,该路从凌子口隧道出去,分路直下盘河。盘河的路虽说是土路,但经过几届乡政府努力,扩宽了路道,铺上了砂石,垒了堡坎,群众出门方便多了。那条乡路废弃了,一条普通公路就这样修成了,比原来的羊肠子路平坦多了。原本突兀的山,奔腾的河,已经筑起了路,架起了桥,不仅是自行车、牛车、马车、摩托车,连汽车也可以行驶了,山里人有了最初的惊喜。
2020年,我跟随中央广播电视总台《决不掉队》栏目组的3名记者到学校采访辍学学生,所到之处,无论是坝区还是山区的中小学均让人耳目一新,特别是通往各个乡(镇)学校的路都是清一色的柏油路或水泥路,教育正走上一条“快车道”。
盘河山区已经铺了柏油路,原来的土路荡然无存。特别值得庆幸的是,从大花村修了一条直通冷家坪的柏油路,我记得当初我去冷家坪家访,要走两三个小时,山路弯弯,滚石不断,危险相伴。我要劝返一名学生,初一年级时他便辍学在家。因为柏油路平坦,开车一会儿就到了。学生父亲说,政府把大路修到家门口,再不让孩子回学校读书,就对不起国家的关心。最终,学生回到了学校。
在冷家坪,我遇到了当年在中学当过木匠的老彭。他说,党的政策好,修那么好的路到家门口,公交车也由城里直接开到盘河,做梦都想不到。他还说,现在的娃娃读书不要钱,吃饭也不要钱,这是娃娃们的福气,再不好好上学,对得起谁?
离开盘河中学,前去采访的几个人有着共同的感慨:改革开放几十年以来,国家变得越来越强大,人民也越来越富裕,交通越来越方便,学校也越来越漂亮,在环境优美的学校里读书和工作,真是幸福无比啊!
最让人兴奋的消息是宜昭高速的通车,盘河那段乡路变成了高速公路,大大地缩短了城里到盘河的距离,原来要走一天,现在30分钟就到了,了不得啊!
宜昭等5条高速公路的贯通,有力助推“交通+旅游”“交通+产业”的融合发展。村寨醒了,宽敞的公路连着家家户户,富裕满足;山寨绿了,一年四季郁郁葱葱,瓜果飘香;山寨富了,小康路上扬眉吐气,欢歌笑语;山寨变了,各种家电、汽车纷纷涌入农家大院。路通业兴,路通民富,村民们自给自足的小农意识在逐渐改变,开始把苹果、核桃、板栗、樱桃、猪肉、土鸡、蔬菜等产品运到城里或集镇出售,工业品开始进村,内引外联,商贾云集,搞活了流通。同时,推动了一批农家乐、民宿的发展,实现民富村美的目标。
高速公路的开通,使交通更便捷,让山区与城区连成一条线,让远在异乡的游子离乡情更近,离亲情更近,离心灵更近。一条条高速公路成了一条条旅游之路,一条条扶贫之路。这是乡路的历史变迁,见证了一个时代的伟大巨变。